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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 总

李晓

郎总长我3岁,与他交往,有20多年时间了,他现在是一家集地产、旅游开发公司的老总。

认识郎总那年,我还在一个小乡工作,做梦也想调到县城里去。县城也是地区行政公署所在,下面还管辖几个县,郎总就在县城里一家地级机关单位上班,做到了科长的位置。“郎科”是上世纪80年代他们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家里为此杀了一头年猪大宴宾客。“郎科”在地区工作以后,老家乡长常提着山货来县城请他帮忙审批一些项目,乡长是骨子里的谦卑,“郎科”是满血的诚意,他帮乡里获得了修路修堰的项目支持。

郎科长得帅,我觉得他就是三国周郎的英气俊朗样子,特别令我投缘的是,他还爱好文学,那些年,是文学发烧的年月。郎科26岁那年,在北京、上海、广州的文学刊物上相继发表了几篇短篇、中篇小说,这在县城文坛上空腾起了蘑菇云,几个曾经轻狂的文人也在他面前露出了谦逊模样。郎科28岁那年,在事业上顺风顺水时,突然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他辞职下海经商了,这是文学潮之后的又一次经商潮。为此,“郎科”在乡下的父亲赶来苦苦劝说儿子,乡长陪同。父亲几乎要在他面前下跪了,“郎科”依然不从,父亲长叹,可惜了我当年那头年猪啊。乡长也苦口婆心劝,“郎科”啊,要不我把这乡长位置腾出来给你,你回老家施展抱负。“郎科”呵呵一笑,不过他没念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乡长为乡里谋发展,其情切切,其心恳恳。

“郎科”总站在潮头之上,总认出了风暴眼,这是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过人之处。“郎科”做到“郎总”的位置上,只用了4年时间,他具有经商之才,也具有驾驭人的组织力。

这些年,来往的很多朋友,在季节的天色里不断删删减减走散走失。但我与郎总的交往,静水深流。郎总长得油腻了,170斤的体重,在高潮迭起的人生里,虽经多次剧烈的减肥运动却又被吃了回来,他是一个好吃佬,应酬也如走马灯。

这些年,郎总挣大钱,我挣小虚名。文字表达,算是我的一点雕虫小技。我常把发表的文字用微信私发给他,当然也想得到他的一点认同。不过大多数时候,郎总不予回复,连一个点赞的表情也没有。偶尔,郎总也发次言,他说,李某啊,你应该多学学托尔斯泰的宏大描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性挖掘,卡夫卡的犀利入骨,鲁迅的一个也不能饶恕······郎总对我的期望与要求,如泰山压顶,这不是明明欺负我么,我一条小溪沟,哪能跟太平洋比。我郁闷了。这就与我不同了,我也没把他的企业跟世界500强比,我倒在一些场合恭维郎总,但也算是发乎内心的,我没觉得舌苔苦啊。

前年秋天,我在一家文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万字长文,用照片拍了发过去,说,郎兄,有空看看,多指点。我嗷嗷待哺。2天后,郎总回复,还是当年的小清新风格。我拍打着自己的小胸脯,自己喊出了声,郎某,不要以为你是挣大钱的,就看不起小清新!

其实我也在郎总面前清高过。10年前,我出一本随笔集,需要自费,郎总得知后,没如那些平时看起来深情百态的人一样,就简单一句话,把你卡号发过来。我没发给他,守护着自己那一点比一张纸还薄的尊严。

书出来以后,一捆一捆抱回了家中。苦恼也如幽灵降临,那几天我连饭量也大减,半夜起来摩挲着那些书,都是我心血一点一滴渗透出来的啊,知音在哪儿。妻子揶揄我道,跟你喝酒吃肉的人一卡车一卡车地去去来来,我帮你联系一辆卡车,把你的书拖出去送给他们拜读。哎,这些人根本不会读我的书,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靠手机碎片化浏览的当今,倒是这些人,差不多每天都在微信上发一些诸如白发如何变白肾保健前列腺养护的实用百科知识。

但郎总的仗义,是祖传的。就在家里耗子半夜窸窸窣窣啃噬那些新书我长吁短叹时,郎总有天把车开来,还带来了两个本地搬运的“棒棒”力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的书一捆一捆搬下楼,开车绝尘而去。3天后的酒桌上,郎总把3万元塞给我说,书帮你卖出去了,很畅销。

那天,我喝醉了,却又清醒。我抱住郎总,我叫,哥,郎哥。郎总醉眼睥睨着说,他在江湖上浸淫多年,积累了庞大素材,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

去年秋天,郎总的长篇写完后,发给我第一个看,我大为惊叹他厚积河床的书写。

今年新年前夕,郎总的母亲98岁了,老母亲寿辰那天,他为老母亲洗了一次脚。老母亲唤郎总为“刘经理”, “刘经理”是老母亲当年在粮店里的负责人。老母亲有些痴呆了。郎总是个大孝子,比我做得好。想起有次,父亲处于郁闷期,他对我说,不如***。我说,随您便。回头一看,父亲伤心得眼泪花花的,他受不了,自己的儿子,咋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啊。

郎总,这辈子,我把余生的一些心情,都放心地托付给你,你不需要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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