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中国乡村》杂志2022年第二季度有奖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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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秋天的风0 分享时间：2022-05-27 0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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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散文）

文/郝志亭

漫步在大街上，我总会想起那口老井。

老井位于村中央，是一个露天的大口井。父亲在世时，每次谈起这口井，总是满脸喜悦，说这是一眼宝井：当年，南方的一位风水先生看过这口井后，捋着山羊胡儿，一个劲儿地点头，连声说好井、好井。有一年天大旱，本村和邻村的其他井全都干涸见底了，唯有这口井，水位却一点儿也没有下降。至于这口井是何时修建的，多少年来，没有一个人知道。单凭井壁就可以看出年代的久远，厚厚的青苔早已把方方正正的白色大理石浸得翠绿，使井水显得尤为清冽。一整块青色大理石中间凿了一个圆圆的井口，边缘凸起，略高于井台，使井台上的水不至于流进井里。井台由一块块方正的青色大理石铺成，很大，很平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一个三层台阶，每层台阶都由一整条青色大理石铺成，早已被磨得光滑油亮。

老井周围是孩子们的乐园。春天，孩子们将挖来的野菜摊开，一一择好分类，堆在井台上，嘴里还争论着谁挖的菜多，谁挖的菜好。夏天，孩子们在井台上摔泥娃娃，赢泥团，用泥巴做小鸡、小狗、老黄牛；做机枪、坦克、拖拉机……连台阶边上都摆得满满的，大人们来挑水的时候得小心翼翼地走。孩子们玩累了，就会用一个拴着长绳的铁皮罐头桶从井里汲水，你一口我一口轮流着喝，然后，抿抿嘴、拍打着黑黝黝的小肚皮，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个个都露出了狡猾的微笑。秋天，孩子们在台阶下烧蚂蚱、烧豆虫或小鱼小虾。路过的大人们看到野味儿烧熟了，也会跟孩子们一起分享，孩子们都不介意。有时候，孩子们甚至会追赶着送给那些从跟前路过的大人们吃，大人们也不嫌弃，和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热闹一番。冬天的早晨，井台上甚是热闹。人们从井里拔水，在井台上洗手洗脸。于是，井台上结了一层薄冰，孩子们便在上面敲打着自己制作的木陀螺，啪——啪——声、欢呼声几乎把井台都给吵翻了。这时候，大人们也会过来凑热闹，敲两鞭子过过手瘾。看陀螺转得又快又稳，大伙儿就高高兴兴地互相吹捧一阵子，井台上又传出了爽朗的笑声。有时候，木陀螺不小心掉进井里，也不必担心，因为，每天都会有小伙伴提前准备好了水桶，将木陀螺从井里捞上来。

孩子们整天聚在井台上玩耍，大人们也不会去嘱咐注意安全一类的话——乡下野孩子有自己的安全意识，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大人说；却时常嘱咐不准往井里扔石头、坷垃、木棍之类的东西，择完菜、烧完蚂蚱后，必须把土、草灰之类拾掇到远远的地方去，以免这些东西被风刮到井里。嘱咐最多的是不允许往井里尿尿，否则，大人们捉到后就会把他绑起来，割掉他的小鸡鸡——当然，这是吓唬小孩子的。孩子们都很听话，每次玩儿过之后，井周围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也没有见到谁往井里尿过尿。

村民对老井是敬畏的。每年正月初一，人们都会来祭井。在我们家，这种事情常常由父亲和大哥来做。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准备好一个长方形的朱漆小木盘，上面摆好香、烧纸、鞭炮、一双新筷子和一碗刚出锅的包着硬币的白面水饺，双手端着，恭恭敬敬来到老井旁边。大哥跟在父亲后面，左手拿一把小笤帚，右手拿个木撮箕。他们在井台下烧纸、焚香、放鞭炮，摆好碗筷，然后，肃立着，双手合十，双膝跪地，慢慢磕三个头，父亲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些感谢老井、保佑平安之类的话。仪式结束后，父亲亲自把纸灰、纸屑打扫干净，用木撮箕端到远远的地方倒掉。

渐渐地，人们都陆陆续续过来，互道着一声声过年好，然后在井台下找个地方，烧纸、焚香、放鞭炮，摆好碗筷，双手合十，跪地，磕头。他们像父亲一样，人人都是那么虔诚。

一年来的风吹雨淋，老井里难免会有一些淤泥。清明过后，天气渐渐变暖，村里准备淘井了。

淘井前，先由老私塾先生查一查黄历，确定好黄道吉日后，大家互相转告，把家里的水缸、水桶、大小盆子全都盛满水，以免淘井时家里没有水用。

淘井这天，吃过早饭，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井台外围，静静地站立着。队长带领着七八个壮实的男人来到井台上，他们围着井口站成一圈。队长焚上香，点燃纸，分散在井台的四周，然后，放几挂大鞭炮。待香、纸燃尽，男人们对着井口长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之后，站起来，双臂张开，高举过头顶，头仰起，齐声高喊：淘井喽——，淘井喽——，淘井喽——，声音高亢而悠长，在天空中回荡。

开始淘井，队长将一只拴着长绳的大水桶慢慢放进井里，拔上第一桶水到掉后，男人们开始两人一组轮流着从井里往上拔水。起初，水极清澈，渐渐地，水变浑浊，最后全是黑乎乎的淤泥。等淤泥变厚，一个男子对着酒瓶大喝几口烈酒，脱光衣服，下到井底，将淤泥装满水桶，再由井台上的人拔上来。这些动作要迅速、连贯，一气呵成。不然，井水很快就会渗出来。井底太凉了，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要换人。就这样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终于，井下的淤泥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喝完酒，吃过午饭，开始洗井。他们还是两人一组轮流拔水，一个人蹲在井台上，用绑了长木杆的笤帚清扫井壁上的淤泥。待冲洗完了井台，已是黄昏时分......

八十年代初，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庭院里打了压缸井。人们不再出门挑水，用水时只需轻轻一压，水便汩汩地流出来。

老井，很少有人光顾了。不过，夏天的晚上，人们还是愿意来这里乘凉。大伙儿散坐在井台上、台阶边，摇着蒲扇，家长里短、山南海北地聊天，享受着劳碌一天后的时光。

九十年代，各家又安装上了抽水电机，开关一拧，水便流了出来。

老井，没有人再去光顾，里面堆满了垃圾，还散发出馊臭的味道。

2014年秋，村里要修水泥路，老井成了障碍物。那天，村民都走出家门，眼瞅着挖掘机把一块块的石头挖出来、砸碎了，由工程车一车一车地运走……

老井，消失了。它，成了一段历史，也成了人们永远的回忆。现在，偶尔还有人提起它，不知道多年以后，是否还会有人记起它，继续讲它曾经的故事。

审阅：唐春林

简评：老井曾经备受村民爱护，并敬若神明，留下许多美好的童年记忆。作者用深情的笔调、朴实的语言描述了它的过去，也哀婉它的消失。好的东西总是消失才会明白它存在的意义，这是文章主旨所在，虽不明言，却更引人深思。

终审：严景新

作者简介：

郝志亭，中学高级教师，作品散见于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