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不曾告别（外一篇）
德才是我中学时的同窗。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读大学期间，我们几个同学寒暑假常常聚在一起野游闲聊。那时的德才是一个寡言口拙却爱谈论人生理想的人，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他的一段话——古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在我应该是‘修身’的阶段。后来过了很多年我才了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儒家圣贤提出的人生追求，我在惭愧之余不禁暗赞德才的学问。
二零零一年国庆假期，已是网球教练兼篮球裁判的德才组织老同学去十渡游玩，记得德才自驾车的后备箱里备有运动饮料和网球拍。他穿着绿色裁判服，身材好不宽大厚重，一如他的性格。这时的我们也早已从寻愁觅恨的青春走到了一地鸡毛的中年。唱卡拉OK时德才点了合唱歌曲——《同一首歌》：水千条山万座我们曾走过，每一次相逢和笑脸都彼此铭刻，在阳光灿烂欢乐的日子里，我们手拉手啊想说的太多。星光洒满了所有的童年，风雨走遍了世界的角落，同样的感受给了我们同样的渴望，同样的欢乐给了我们同一首歌。
二零零三年春天里的一天，忽然接到德才的电话，说他的车在我单位附近做保养，闲暇无事，而我正好有一两个钟头的空闲。我们在学校操场上不紧不慢地散步、漫无边际地闲聊。德才心血来潮的来访带给我莫大的惊喜，已过不惑之年的我见到青春年少时的朋友，心情忽然就回到了年少状态。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闲聊中德才发问。这么严肃的人生终极之问让我不知所措。我当时的内心活动是德才仍爱谈论人生、心态那么年轻，我为什么充盈着雨中黄叶树的秋哀之感呢？记得我似乎给出为了享受生命的快乐一类的回答，德才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他用颇为郑重的语气说：我认为人活着是为了责任，人活着要承担对老人对子女对社会的责任。好沉重啊，好有担当啊！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他当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言论。
噩耗来得那么猝不及防那么粗暴无礼。二零一七年八月下旬的一天，一位同事表情凝重地告诉我，德才昨天在某运动会上担任裁判员时突发心梗，抢救无效去世。这位同事是德才的表弟。自己在震撼之余表示过要去参加下葬仪式的，但终究没能前去送他最后一程，德才就这样匆匆而去，不曾告别。
如今，有理想、有担当、重情重义、青春永驻、德才兼备的德才，长眠在一座石头为主体的山前，他生于兹、长于兹、葬于兹，这里承载了他的童年少年时期全部的喜怒哀乐，这里是他的家乡。我清晰地记得，德才下葬那天，秋雨淅淅沥沥地飘飞着，坠落着，绵延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位共同的朋友曾这样评价德才：他的心永远是向上的，他有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在自己的思维中活得主动、活得津津有味。他是我们的人生榜样！
原来，我那么怕死
一个阳光熹微的午后，听一位朋友叙述她乘公交车的经历。她说不知为什么车忽然停下了，然后就有浓烟从发动机部位升腾而起。人们在片刻的惊诧、死寂之后便是喧哗、逃窜，我也奔逃而出，衣衫不整，发丝散乱，好不狼狈。最后得知只是发动机过热而已，不会出现想象中的汽车爆炸、血肉横飞的情景。然而震撼她的是这样一个自我认识：原来，我那么怕死。
她是那样艰涩而苦痛地吐出这几个字，脸上还有些许难以掩饰的愧色。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不必为此自责，生命原本是可爱的，你珍惜它，本没有错。然而这一举动竟使她的双眼立刻涌满了泪水，她飞快地望了我一眼便忙拭去眼泪，脸上呈现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但我捕捉到了那目光——那是充满感激的一瞥。
感激我什么？感激我对她脆弱一面的同情、理解、安慰？或许是的。我不禁想到：说出那句话原本需要极大的勇气，不说出来又是一份儿沉重的心灵负担吧？恐怕果真如此，因此我庆幸自己给予了她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当我悟到了这一层，心中不禁一惊：她的那句话何以似曾相识，仿佛听谁说过？当答案像浪花一样从我记忆的海里跳跃而出时，我的泪水一下子浸湿了我的眼眶——原来，他也曾渴望得到我的理解和支持，他也是累积了那么多的勇气后才在信纸上向我吐露出这一句：我才知道，我是那么怕死。但是我给了他些什么呢？只是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套话、空话而已。
我的这位朋友是在他执行海上巡逻任务时遭遇生命危险的。他信中曾道：我与一个同事在排除一个小艇的发动机故障时与母船失去了连接，在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狂风巨浪中的小艇多次几近倾覆。他最后说，与死神接吻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后来我的这位朋友还参与了一次空难后的海上捕捞，看到海面上浮沉的肢体残片，他内心又会经历怎样一番强烈震撼？电话中他曾断续言道：那景象，别提多惨了……
如今他已勘破生命秘密、看透人生真相了吧？真的很想听他面对面地和我谈谈他的生命感悟，想听他说说在死神冰冷的怀抱中他想到了些什么，想听他说说目睹生命如落叶般纷纷凋落时悟出了些什么。
我想，那时候，我还可以补上我的那份理解，我的那份真心，我的那份友谊。
作者简介：张学艳，笔名三月。1986年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从事一线高中语文教学工作多年，现在房山区教师进修学校担任教研员，从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与推广工作。热爱写作。
（本期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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