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厦散文|春天,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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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风0 分享 时间:

春天,我的村庄

刘厦

母亲说桃花开得正好看呢,再不去就落了。我们便动了心,花期短,春光亦如此,如果错过了一年最好的时候,岂不是丢掉了一个春天。

我们的路线是绕村游,从村南绕到村西那片桃花地。这大概是最短途的游春了。走出一排排的农舍,竟已是满眼绿色。清明那天我们来村南,还是冬天的景象,仅四天后,就是一派盛春了。看来春天的性格还是很沉稳的,在人的期盼中,能不动声色,无声无息地,在天地之间,在任何有生命的内部,在空旷的田野和任何一个农家的旮旯涌来千军万马。几阵暖风就换了人间。

不过大部分的绿集中在枝头,而向下看,只有星星点点的新绿。小土路两边都是生长着去年的杂草的荒地,靠近路边的地方散落着各种垃圾,塑料袋、纸团、旧衣服、旧鞋、绑葡萄架的布条、帽厂扔出的边角料。村里捡废品的老人拿着几个纸箱子路过,并不看它们,想必她已翻过多次,长年累月在这里的垃圾,可谓是垃圾中的垃圾了。我开玩笑说这么大片的地荒着可惜了的,我们种萝卜吧。父亲说人家有主儿。

我给这片闲地拍照,却怎么也躲不开路边的垃圾。平时人们路过这里,垃圾已习以为常,而拍成照片,却让人无法接受。最终我只能将照片裁剪得只剩下左上角的四分之一。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当我想起这样的诗句,不免对眼前的景色有些失望。村边,应该有独特的风景,应该是既有生活气息又有自然风光的妙处,而实际却是,荒地紧挨着人家,墙里是人间烟火,墙外却是一片荒凉。让我不免疑问,这些人家都在忙什么?他们活在哪里?

可能是村子南扩的原因,感觉不一会儿就到了邻村的那条小水泥路上,这条小土路没有那么长了。

小时候经常来这玩。小土路两边是茂密的庄稼,这条水泥路正好地势高,所以当到达这里时,会感觉豁然开朗。居高临下地看辽阔的麦田,或碧绿或金黄的波浪随风起伏。我们在小路上奔跑、追赶,声音被风刮跑,就回不来了。如果要去邻村还要走一会儿才能看见建筑。而现在,走上这条路我刚要长出一口气,却没有出出来。因为东边不到20米便是邻村防疫卡口,两个戴红袖章的坐在登记桌旁。路两旁也断断续续盖上了房子,像小作坊或小加工厂什么的。让人的目光和声音都变得拘谨,因为无论哪个方向,都会撞到水泥或砖瓦的障碍物。

看来随着村庄的不断扩张,村和村已经快分不开了,那曾经的辽阔也逐渐被吞噬了。

我们向西走去,来到村西那条南北通向的水泥路上,这倒有了几分辽阔的感觉,落日在天边,鲜艳而柔和,路的对面是几十亩新裸露的土地。这片地一直都种着梨树,而现在要改种大棚葡萄了,反季节销售,利润高。

空荡的土地上只有一小撮坟,大概十来个,按着一定的秩序聚集在一起,这是一个家族故去的先人。坟如春天里的其他事物一样,也是新的,因为清明祭奠有给坟上新土的习俗。挖掘机还在平整土地,两三个人在坟的旁边配合挖掘机干活,人们不会因为死去的人近在咫尺,而有任何不适。

死去的人就这样看着活着的人们,看着路上来往的匆忙;看着田地里人们的劳作;看着不远处一盏盏灯火;看着后代们的悲欢离合。它时刻都能看见我们,而我们更多的时候是把它们忘却了,我们在它们附近攀比、争夺、憎恨,如果能看它们一眼,想必很多是非都被化解了。它们离我们这么近,或者说,它们一直在我们的生活中。或许这就是人生的布局,悲和喜那么近;热闹和荒凉那么近;生和死那么近。

我们走到村子的主路口,向东是家的方向,但我们向西走去,去寻找桃花园。这条路两边要整齐许多,一片苹果树接着一片葡萄树,一片葡萄树接着一片麦田,但会时不时出现一块暴露的土地,土地上只有杂草和零散的垃圾,仿佛还停留在冬天。有的土地上还留着去年的玉米秆,这几年经常听人说,只种一季玉米,这是不想荒废土地又省事的选择。这六七百米的一段路,我就看见了四五块被春天遗忘的土地。

费孝通说,中国人的属性是农民。中国人热爱土地,无论是生命的根还是精神的根都在土里,几千年都是这样。而今天,是什么力量让我们放下了土地?

在各种收益的对比下,在时间和精力优先分配的原则中,我家的地已荒废多年。我没有去看过它,它就像无用的旧物,被我们扔了,扔在了昨天,仍在了内心的一个角落。但现在,我突然意识到它真实存在着,它正经历着孤独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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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的生存结构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们村的人越年轻种地的越少,有更多的地将被荒废。这是时代迅速发展的过渡吗?看着一片片荒地,我感受到了中国农民的羞愧和无奈,我看见了中国农民在丢下土地前的迷茫和丢下土地后的焦虑。

这从未辜负过我们的土地,却被我们辜负了。什么时候它才能迎来春天?

我刚提议往回走,便看到不远处有一片红霞,桃花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夺目。树下干净松软,树枝修剪得非常有利于采光,地边用铁丝网围着。我们找到只绑着一个布条的小门,推开便进入了。在这个桃花园拍了许多照片,并美美地欣赏了一番,当然是在对桃花没有任何伤害的前提下。当时并没有多想,但后来的几天,在快手和朋友圈看到好多村里的熟人和桃花、梨花、麦田同框。有的在树间翩翩起舞,有的竟爬到树上拍照。看到这些有些过分的游客,不免让我联想到,果树的主人一定非常心疼。因为触碰一朵桃花,就影响了一个桃的品质,这样的嬉戏,又难免没有花瓣掉落。我和家人虽没有那么放肆,但擅自闯入,又何尝不是侵犯。

以前,果子还没成熟的时候,主人并不会去保护,因为没有可图,也就不会招来任何伤害。而现在,花期竟也有了价值。

突然发现,其实我们农村出现了两种意识,一种是农民意识,另一种是非农民意识。越来越多的人虽在社会阶层划分中被定义为农民,但他们已非真正意义上的农民了。他们打工或从商,他们的出入环境是超市、商场、小区、互联网。过着很像城里人但又非城里人的生活。他们在陌生人中赶时间,他们不断地移动。尤其是80、90后,大部分人已不再知道农作物的生长过程,不再能感知节气的更迭,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姿势,这些人的认识又怎么能是农民的呢。只有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意识,才会从审美的角度去看待桃花和梨花。记得有一次我说梨花好看,表姐说:还急着授粉呢,谁顾得上看花。表姐这才是真正的农民。

而且,这两种意识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存在,比如我和家人,用农民意识打开了人家的地围栏,又用非农民意识拍照。

我看见,多种对立的意识在这个村庄纠缠着。我普通的村庄,又何尝不是时代的缩影呢,它比繁华的都市和偏远的山区更有代表性,因为它将这个时代内在的结构特征外化了出来。

那散落的垃圾正是生活高速运行甩出的碎片;那么多闲置的土地正是旧的价值丧失;那么多人进入城市生活正是迷茫中的寻求;建筑物对耕地的占用正是人们膨胀的欲望;看花人随意进入他人果园正是旧秩序的失效。

我们回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和工厂里的灯都亮了,新建的小广场聚集着孩子们,平坦的街上来往着下班和买菜的人,烤羊肉串的、炒冷面的也在路边忙着。垃圾桶整齐地排列着,新粉刷的墙面洁白干净。在城市奔跑的节奏中,农村也加快了变化的速度。

但这种变化是复杂的,变得越来越富有,也越来越贫穷;变得越来越干净,也越来越脏乱;变得越来越繁华,也越来越荒凉;变得越来越文明,也越来越落后。

村口那棵大槐树已满身新生的叶子,却没有淹没去年的鸟窝。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写错了的字,用笔涂成了一个黑球。它要说出什么,人们无法听到,但我知道,那是一份期待,尽管微小,但千万里之外也能听到。

作者简介:刘厦,1985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在《诗刊》《中国作家》《文艺报》《北京文学》《散文》《星星》《广西文学》《延安文学》《当代人》等刊物发表。获2019年《北京文学》年度作品奖;2020年首届贾大山文学奖;入选2021年河北文学作品排行榜。著有诗集《长草的时光》,散文集《遇见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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