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买不来的端午（江苏建湖·陈文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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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群性急的孩子！
离端午节还有一段辰光。白米粽、绿豆粽、咸肉粽、八宝粽、花生粽、枧水粽等，便急吼吼兴冲冲，争着抢着，成群结队跑上了超市货架。
年年端午，今又端午。端午吃粽子，铁打的风俗习惯。如同立夏要吃蛋，中秋要吃月饼。否则，这节似乎就是白过。
细细想来，自打妈妈三十三年前去世，我们年年端午也吃粽子，但全靠买。或因图爽神，或因嫌麻烦。不曾想，类似我们这种只动嘴不动手的君子，如今比比皆是，一家一户的传统裹粽手艺，正在悄悄失传。
望着超市里五花八门的粽子，我始终提不起精神，心心念念小时候妈妈裹的粽子。总觉得买的粽子，少了那么一种感觉，差了那么一层口味！
儿时，我家屋西南角有口大藕塘，塘周边长着一片片的江柴，像围脖一样漂亮。春天，柴尖嘟嘟。夏天，柴叶青青。秋天，柴花纷飞。冬天，柴竿戳天。每年端午节前，江柴吮足大自然的风雨，个子窜长二人来高，柴叶又宽又亮，一如大家闺秀富态，断不像芦柴细头巴脑的。
天还没亮，妈妈打着呵欠，轻手软脚下床。脚穿套鞋，踩着露水，腰系一把稻草，出门了。她要趁集体上工前打些粽箬。因为，到端午了。待到我起床吃早饭准备上学时刻，妈妈己满头满身露水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叠叠拦腰草扎的青旺旺、肥嘟嘟的粽箬。看上去，好似村姑的大辫子，一甩一甩的。
眼一睁，忙到熄灯。这是农村人的生活。晚饭碗一丢，妈妈拖着疲惫的身体，将一早打来的粽箬，放入铁锅，然后，到门外草堆窝里，掏一把上年冬天割下来的江柴，这些江柴全是歪瓜裂枣，只能做烧火草。周正的江柴有大用场，苫屋、围菜园、搭瓜架。妈妈把江柴抱到锅门口，划上火柴，点上江柴，朝锅膛一伸，大火呼呼焯起粽箬。江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仿佛在放炮仗，哪声音格外好听着呢。片刻工夫，粽叶散发出特有的青香味，弥漫整个屋子，闻了上瘾，让人陶醉。
粽箬焯着焯着，妈妈头一点一点，开始充盹。她用手把打架的眼皮使劲揪揪，又用冷水冲冲脸。一番折腾，瞌睡虫吓跑了。然后，端着浸泡过的半盆糯米，找来一枚金黄色粽针，从养粽箬的盆里，抽出二片或者三片棕箬，左手把尾，右手持头，顺顺齐，叠成一堵宽大棕面，夹着棕箬立起，朝怀口方向一弯，一个小斗似的棕窝，便奇迹般生成，再腾出右手，用汤匙搲上糯米，放满棕窝后，将粽箬兜头裹上，粽箬尖穿过粽针眼，再当粽窝胸间穿过，拎住粽箬尖用力一拽，一只漂漂亮亮的粽子，就大功告成。到妈妈烀的粽子真正出锅，已是东方发白雄鸡报晓了。
常常是，我睡意朦胧中，一个热乎乎、品品香的粽子，措到我嘴边：来，宝吧。尝尝妈妈的粽子！
尝着又香又糯的粽子，我不明白，妈妈的端午，为何如此辛苦忙碌，为何总喜欢熬灯作火。妈妈说，白天不苦工分，粽子一角总吃不到，你们喝西北风啊！
妈妈的端午，其实也是庄邻的端午。那时候，我们家穷，一分钱恨不能掰八瓣花。可粽箬明明可以卖钱，妈妈却没有卖过一次，没苦过一分钱。每年端午前那几天，庄前舍后邻里摸上门，一声：大奶奶，跟你要的个粽箬过节哟！妈妈总是头直点：好呢，好呢！你自己去打呀，我家粽箬不分家。
庄上广友养了二个智障儿子，尿屎自己不知，老伴又是药罐子。妈妈舍不得，抽闲补空摸上门，有时送一捆烀好的粽箬，有时干脆送两只熟粽子，年年如是。农场丁头舍住着五保户黄奶奶，她是个盲人，年年端午吃的粽子，全是妈妈帮裹的，直到黄奶奶去世。妈妈头忙滚得了，也没缺一回。她老说，亲帮亲，邻帮邻。不能望邻居船沉，自己少吃一口饿不死。村上人评价我妈妈，就三字：老好人！
儿啊！超市粽子虽中吃，但不中看，绳捆索绑的，像古时候坏人上刑场。看看都别扭。今个端午，妈妈帮你裹斧头粽、三角棕、枕头粽。让你吃个够！我说，妈妈，你是儿子眼中的全能将军。大到挑呀夯的，小到养鸡喂猪，针头线脑，家里家外，油盐酱醋茶，你无所不会，无所不做。不像现在人会享福。你苦一辈子，该歇歇了。我喊，我拼命喊：不要！不要！妈妈就是不回答。一梦醒来，我枕边己是泪涟涟。
人越老，越怀旧。我渐渐发觉，妈妈的端午，是烟火人家过日子过过来的，粽子里裹满了浓浓的情，厚厚的爱。而我的端午，是靠买来的。不是吗，就连跑几步河边就可寻的菖蒲、艾草，我也懒得麻烦，一买了之。其实，这世上，许多东西表面是买来了，而骨子里是买不来的，比如，乡愁！比如，情结！
与妈妈的端午比，买来的端午，清汤寡水、没精打采。今年端午，我要和老伴一起学裏粽子。我要过一个妈妈的端午！
妈妈的端午，永远是买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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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建湖人，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基层文化工作者，编辑职称。已发表各类题材作品千余篇，数百篇在市级以上获奖。作品散见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香港大公报、南方都市报、读者、群众、演讲与口才、风流一代等报刊。中国作家网有个人作品集，在新华网、中国网、东方网、荆楚网、华声网有个人时评专辑。原创散文被散文选刊、扬子晚报、现代快报等录用，一出好剧获第四届中国当代散文三等奖。2021年三亚杯全国文学大赛获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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