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掀起神秘红盖头
掀起神秘红盖头
赵继平||江苏
一帘雨,一窗风,让尘封了几个月的小龙虾散落成夏日的披风,齐声歌唱,走上了市场,它们好像在夸耀自己的季节。古城南京大街小巷打破了一如既往的古朴宁静,到处飘散着龙虾的幽香气,夹带着时代潮流的气息,越飘越远。人们对美食的向往,是源于渴望。时间总是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浅的东西越来越浅,物质的东西越多就越容易迷惑。谈起美食,我在古城也不过是个过客,但常被小龙虾的柔情与感动潜入心底,把记忆遗落在时光里。
从小生长在黄土坡上,很少能享受到河里打水仗的酣畅,只知道家家户户吃水要三四里地外的蓄水池挑水,走一路,歇一路,挑满一缸的水,不知道跑多少路。沾着黄土地长大,我对水的向往如痴如醉。江南水系发达,滋养着万物,沟河里随意就能生养出食物,黄鳝、泥鳅之类的软骨动物不说,鱼类也很丰富,就连不入眼的龙虾,如今也登上了大堂,这些水生食物推动着时代前行,一浪超过一浪。水的澎湃生命力,纯净了我的心态,沉淀了外界的浮躁与喧嚣。
时间以我不明白的、无法追赶的速度流逝着,一路忐忑,无论是愉悦还是撕扯心灵,全都是自己涂抹。一杯酒,记录半生情,一盘小龙虾的演绎翻滚起伏,起起落落,一切好像还在胃里无法消化。
南京人对吃很讲究。春夏的野菜、秋冬的萝卜,一年四季轮转,老祖宗留下来的习俗,延续至今。春夏的荠菜头、香椿头、马兰头、枸杞头、小蒜头、豌豆头、苜蓿头、菊花脑,俗称七头一脑。要是到了秋冬,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星罗棋布地堆积在路边摊位,大小菜场,外地人都戏说南京人是大萝卜。
萝卜在家乡没有土豆那样受青睐,上不了台面,多半是腌制成酸菜,调节着人们的味觉。军校毕业离开南京,在河北生活了三年,很难找到梦幻中炙热的眼眸追随的日子,繁华的落幕却始终上演,常忆起江南的花开花落,不想陪同枯萎的鲜花一同逝去,最终还是选择了调回南京,正赶上端午节。
南京人过端午节讲究五红,岳母是地道的南京郊县人,和老城南保持着一样的生活习惯,我很好奇。岳母扳着指头数出了烤鸭、苋菜、鸭蛋、龙虾、雄黄酒,说是吃了五红,夏天可以避邪避暑。我有过南京的生活经历,但对这些习俗并不知晓,烤鸭、苋菜、鸭蛋吃过不少,也知道各种各样的虾名,偶尔下顿馆子,也不会点虾,昂贵不说,吃起来也麻烦,远远比不上一盘土豆丝爽口,下酒。至于小龙虾,自然就流失了亲近的机会。生怕岳母笑话我的粗鲁,假装起几分斯文,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家门口的大市场,岳母开始和那些小摊小贩讨价还价,新鲜而且价格适中的三红到手后,岳母看起来很得意,过节的情绪全都刻在脸上。她不停地招呼我向小龙虾摊位靠近,嘴里不停地念道起了虾经,青壳小龙虾皮薄肉多,端午节要红红火火,红壳的小龙虾虽然打称,但看着就喜庆。我这才把小龙虾的模样尽收眼底。
红红的身段,长长的胡须,举着两只大钳子,好像两把大剪刀,在阳光下,活像披甲戴盔的勇士,龙虾越是威武,我越发毛骨悚然,生怕那东西爬在身上。突然想起一桩旧事,一场大雨的谜底至今没有破解。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放学了,和几个发小到田里拔草,天空一道闪电,一声清脆的霹雳,紧接着下起瓢泼大雨,宛如天神听到信号,撕开天目,把天河之水注到了村里。我奔命似地跑到家门口,发现爷爷蹲在门口,捋着没有多长的几根黄胡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背了信啦,天降龙虱子,必定是灾年。爷爷哽咽地指向爬在院子里的几个怪物,长像酷似眼前的龙虾,只比龙虾略小。家乡人没有见过世面,也不知晓天文地理之说,庄户人家都叫那个怪物龙虱子。只要它破天而降,不是冰雹就是大旱。我误以为岳母买的龙虾就是记忆中的龙虱子。岳母听后笑了,她说,年轻的时候她在我的家乡生活过,光秃秃的山,河里也见不到水的影子,哪来的小龙虾,龙虱子不过是狂风卷起的虫害。看来,岳母对我的家乡真的不陌生。
九十年代的端午节,吃一顿小龙虾算不上奢侈。菜市场的虾贩随处可见,青壳虾,红壳虾,不经意间从虾贩的摊位上爬出,溜串在地上,有沿着下水道逃命的,也有被路人踩死的,谁都没有太在意。岳母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但在端午节显得大方起来,上档次的虾买不起,一盘几块钱的小龙虾倒是给节日增添了不少的喜庆。两岁的女儿趴在桌上,嘴唇哆嗦着,拼命似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一脸的委屈,只有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不住地闪动,眼角挂着两颗剔透的泪珠。岳母把剥出的虾仁送到女儿的嘴里,一只、两只……又舀起一勺虾汤浇在女儿的碗里,虾汤拌饭,女儿吃出了香味,委屈变成了笑容。那是女儿第一次亲近龙虾,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小龙虾的诱惑力不亚于一块红烧肉。
女儿有滋有味吃着龙虾,不再觉得我是个陌生人,我这才发现自己有了家的感觉。我不能忍受把时间丢失在让女儿不信任的地方,那样的丢失,太清晰。我的时间必须与我一体,我要自己葬送它,就像用一生亲自葬送自己。
女儿向来爱水,一大盆的洗澡水足以引起她的兴趣。学院紧邻江边,骑车带她到江边看轮船,还没有坐上自行车,她全身每一根汗毛都活泼得跳了起来。无意中发现小龙山的水塘里龙虾在翻动,于是,有了带着女儿钓龙虾的念头,女儿一阵狂喜。岳母是从稻田里走出来的,她对龙虾的生活习性颇有研究,太阳很辣时龙虾就会躲藏在洞里,天气阴沉,细雨蒙蒙,微风微浪,才是钓龙虾的绝佳时机。下班后钓小龙虾成了习惯,钓盘小龙虾改善伙食,还能滋生父女感情,女儿似乎也饶有兴趣,每天傍晚都会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兴奋地望着通往家门口的砖瓦路,身旁放着一根小木棍,一只塑料桶,桶里还有块猪皮。晚霞也在归巢的鸟声中,收起了最后一丝光芒,静静地落在了她的脸庞。
春末夏初,小龙山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绿油油的冬小麦、黄黄的油菜花正向人们招手,田地间两旁的发黑发臭的水沟恰是龙虾的藏身地。突然,清澈的沟底出现一道道浑浊的痕迹,我赶紧伸出绑了猪皮的竹竿,垂在洞口,女儿赶紧蹲下来,她最喜欢引虾出洞的惊喜。
没过多久,果然有虾上钩,先是两根红色的触须伸出,然后用钳子动了动肉皮,缩回去,又碰碰,再缩回去……女儿急得直跺脚,恨不得跳进水沟把那家伙掏出来。终于馋嘴的龙虾夹住了肉皮,我用劲一甩,那只龙虾吓跑了,留下洞口浑浑的泥水。那只龙虾脱身而逃,女儿伤心地哭了。我劝女儿说,龙虾咬住猪皮时还没有适应环境,得让它尝到甜头。女儿似懂非懂点着头。再次把竹竿伸向虾洞,她捏着喉咙不停地说:爸爸,轻一点,不能着急。清波荡漾,绿萝青裳,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空隙,透过早雾,一缕缕地洒满了小龙山。太阳更低了,血一般的红,沟渠的水面上耀眼的光波一道接着一道,融化在稻田,形成一股热浪。女儿兴奋地拎着一只火红的龙虾,每一个足印、每一寸阳光里都沉积了她的幸福。
钓来的龙虾任凭岳母宰割,掐头去尾,但大多还在鳃动,残喘,无言又无奈地忍受着死神缓慢的窒息性蹂躏。它们卷缩着尾巴,伸直着螯子,仿佛临近被人食用都要摆出个拼死一搏的姿势,连呜咽和眼泪都省略了。它们毕竟贴上了死亡的标贴,什么时候沦于刀咀,完全取决于家人的欲望和时间。
岳母是烹制龙虾的高手,烧出来的龙虾个个通体油光,香味四溢,味道鲜美。剥开尾壳,白嫩醇香的肉怎么能不令人垂涎,细细咀嚼换来的果实,原生态的吃食回味悠长,何况又是我们父女俩的劳动所得。
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农村河道清理,那些一度发黑的小河沟渠清澈见底。我以为那些小龙虾也会随之而来。谁曾想,时下的小龙虾居然比我还不惜福,干净的河道反而见不到它们的踪影。一瞬记忆忍不住在脑海里翻腾,我满心想重温的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时间带走了年华,却也留下了记忆。回忆总是让人不停地重温幸福,又在微笑时不停地蕴含新的希望。
小龙虾也是外来物种,大概三十年代传到南京,后进入盱眙。盱眙一汪清水让龙虾有了新的归宿,像过年一般享受着惬意的欢乐时光,其摇头摆尾的样子如同翩翩舞动的龙狮阵,一波超过一波。龙虾偶尔也会宣示一下反叛的个性,水质浑浊时,它就会奋不顾身地潜在水底折腾一番,留下累累伤痕。如果水质清澈,安详地在水底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察觉不到,幸福地跟熟睡的婴儿一般。
南京人背了个吃小龙虾的名,盱眙却以小龙虾而火。小龙虾不仅走进了人们的生活,它的外壳加工的虾壳素,还走进了医学、化工、农业、养生保健领域。无论城里还是乡下,啤酒小龙虾都成了标配,大酒店、小饭馆,小龙虾都是主角,十三香、干煸、蒜泥、红烧……一大盆一大盆换着吃,吃它个底朝天,喝它个畅快淋漓,男人们边吃边喝五吆六地念着吃龙虾的口诀:掀起你的手,轻轻吮一口,掀起红盖头,深情吻一口,盱眙十三香,回味到永久。
在物流业高速发展的时代,不怕吃不到,就怕你想不到,盱眙小龙虾飘过长江,越过黄河,传到了家乡,虽然进入不了百姓人家生活,但对吃小龙虾的口诀并不陌生。或许是印证了江南的水土养人那句话,母亲也对江南水生生活有浓厚的兴趣,她三次下江南,哪怕是小住一段,白皙的脸颊也会泛出红润。那年,母亲再次到南京,赶上了龙虾季。我学着岳母的样子,给母亲做道红烧龙虾,她嘴里应着,其实也没有真正见过龙虾是个啥模样,母亲这种似懂非懂的答应也是常有的事。母亲扶着楼梯,端着形影不离的水杯,刚坐上餐桌,就被眼前的小龙虾吓晕了。母亲没有见过这些怪物,她和我一样,大概是和我小时候见到的龙虱子联系在了一起,她全然不知小龙虾的食用价值。怕坏了母亲的心情,赶紧把烧好的小龙虾放起来,母亲这才放松了警惕。端起一杯酒递给母亲,说着节日快乐的祝福词,女儿学着姥姥的做法,把剥出的虾仁悄悄放进母亲的碗里,母亲吃了一个又一个,母亲乐了,忘记了先前的恐惧,她很快走进了龙虾的世界。只不过我比她融入得更早些,还学做起了龙虾,做法虽比不上饭店的丰富,那也是传承了岳母的秘方,传统而不失鲜香,不会轻易丢弃。节日里有了妈妈的味道,一切都是美味,一切都是美好。
惦记过去的日子,即使美好,再也回不到最初。女儿念起了虾情,在小馆子里网团了十斤龙虾,她把这份情谊不仅送给了妈妈,还邀请她干妈过下虾瘾。红红火火的几盆龙虾,一群干饭人不断地掀起龙虾红红的盖头,大快朵颐,儿时虾钓的狂喜也淹没在了美好幸福的生活中。
越走越深的是亲情,生命轮回辗转,抹不掉的是牵挂。女儿似乎懂得了这个道理,趁着剥食龙虾的乐趣,母女的话题越来越多。欢声笑语中,散落在桌上的虾壳抹去一波又一波,龙虾的醇香伴着浓浓的亲情,渗透到了每个人的心底,对红火未来的无限憧憬,不会散去。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赵继平,山西朔州人,现南京工作,先后在《解放军报》《战友报》《河北日报》《内蒙古日报》、江苏省委《群众》杂志、《中国环境监察》杂志、《中国环境报》《羊城晚报》《南京日报》等媒体发表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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