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散文)
母亲没有亲兄弟姐妹，在她的娘家，有三个叔叔屋里的四个堂弟，这便是我的四个堂舅，按他们年龄，我分别称大舅，二舅，三舅和小舅。大舅过继给姥爷，是四个舅中关糸最近的，但来往密切的却是小舅家，因为那时母亲娘家唯一在世的长辈是她的小婶子，小舅的母亲，我的四姥姥。母亲每次回娘家，落脚处总是四姥姥家。跟着母亲走亲，觉得四姥姥家很好，尤其小舅，待我很亲切。小舅没姐妹，说我们就是他的亲外甥。
小舅一表人材，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周正的五官，眼睛很有神。他是个农民，却极爱干净，极爱整洁。母亲说自己这个兄弟从小"毛病"就多，新衣裳不合身不穿，浑身上下不许沾土气。母亲的话得到验证，我多次发现小舅干活回家笫一件事便是拍打身上的尘土，打在身上啪啪地响。小舅家的院子，总是那么整洁，屋里更是一尘不染，被褥整齐地摆放在炕头。
小舅的有些话对我影响很大。才上六年级的时侯，有一次住在他家，晚上，小舅关于我家的话题谈了很长时间，他说，你娘不容易，打小没有娘，爹又是哑巴，你爹好吃懒做，日子都是你娘过的，你那个家，没你爹行，没你娘不行，你三个姐姐那么有出息，当军官的当军官，上大学的上大学，要不是你娘支撑着供她们读书，还不跟别人一样成了庄稼丫头。你要好好念书，念出出息来，孝顺你命不济的娘。我至今不适应在饭店就餐，就是因为小舅与我谈话中笑话我爹下馆子大吃大喝之事给我留下了阴影。
小时我就想，小舅那么帅气，怎么找了个大七岁的小舅母呢？长大了才知道，小舅同我母亲一样，也是苦命之人，一岁上便没了父亲，母子俩相依为命。长到十四岁，四姥姥找了一个岁数比小舅大七岁的媳妇顶家过日子。小舅母勤劳善良，但岁数比小舅大，眼睛又有点斜视，小舅很有点看不上，疙疙瘩瘩过了一辈子。到老了，两位老人合伙做饭，钱物分管。家里的锅坏了，小舅要去集上买，时间不早了，他出来进去不肯走，小舅母问他为嘛还不走，他说，两个人用的锅，你的那一份还没给钱呢！有一次我去他家，动身回去时舅母拉住我说，"外甥，你带的这些东西给俺俩分好了吧，省得你走了打扯扯。你不知道，每次你走后，你舅就说，这是俺外甥给俺买的，你要吃叫你外甥买去。俺说你外甥就是就是俺外甥，他说先有舅后有舅母，外甥跟舅最亲。"
我考上大学后，小舅听说后马上来到我家，非给我钱表示当舅的心意，他兴奋地说，"太高兴了，太露脸了，咱这十村八庄，你二姐是文革前最后一个考上大学的，你是文革后第一个考上大学的，真给你娘争气，真让你舅露脸！"那天晚上，我送他回家，喝了一点酒的小舅十分兴奋，一路上嘱咐我，考个大学不容易，一定要学出本事来，好好孝顺母亲。我深深感受到，对我考上大学，小舅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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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读过几年书，一辈子爱看书，爱写毛笔字。我每次去看他，他总爱与我探讨一些文学方面的事。春节给他拜年，他让我看他写的对联，说我是内行，让我提意见。我赞扬小舅的毛笔字很好，同时也指出了一些问题，比如上下联的位置，关于对仗等知识，小舅认真地听着，那虚心的态度，就像一个小学生听老师讲课。小舅爱读爱写，我买了笔墨纸砚送给他，他高兴地说，还是俺外生甥懂舅的心。他八十大寿时，我把一套四书五经和《资治通览》送给他，他兴奋地说，这是最好的礼物。
小舅要我主持他庆祝八十寿诞的仪式，我说，让我一个外人来主持，村里人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吧？"外人？谁是外人？在我心中，你是俺亲外甥，是亲人！"小舅有些激动。仪式很圆满，小舅很兴奋，走到各桌去让酒，不无炫耀地说，怎么样？俺外甥那两下子不糠吧，上过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把小舅接我家小住，小舅说，俗话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你来看看我，我就很实足了，这么大岁数，就不去给你添麻烦了。我说，你把我当亲外甥，我就把你当亲舅，哪里有什么麻烦？听人们说，小舅回村后，到处夸耀他的外甥是如何如何的好，让我实在不好意思，心想，以后常接他来住住。
世间少有遂心如愿之事。二零一零年十月的一天，正随大姐在杭州疗养的我突然接到电话，小舅去世了。
正月初二，给小舅上新坟，看到那堆黄土，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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